• 2013年1月23日

    台湾旅新学者叹新加坡抑制人文发展


    [当今大马报道]新加坡现代化发展在短时间内能追上西方列强,一直都是亚洲许多发展中国家的“模范生”。不过,一名在新加坡从事研究工作的台湾学者指出,这个岛国在追求物质发展成功故事背后,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即严重抑制该国的人文发展。

    新加坡东南亚研究院后博士研究员曾柏文点出,新加坡是以族群冲突、经济落后和政治社会动荡,这三大各自对立却又并存的恐惧意识,“合理化”国家的许多政策,但这却严重阻碍了国家的人文发展。

    基本需求面“用力过深”

    他认为,人的特质核心标准有5项,即美学体验、思考表达、情感连结、创造改变和理想价值。

    曾柏文(左图)继指,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Abraham Maslow)的“需求层次理论”提及,人的生活需求层次依序是生理、安全、社会、尊重和自我实现。

    不过,他说,新加坡的模式却对基本层次的需求,即强调衣食住行的“生理”和社会经济安全的“安全”时,显得“用力过深”,反而压抑了另3项高层次需求的空间。

    曾柏文解释,“社会”需求涉及人对社会的归属感及被接受程度、“尊重”这是内在自信及社会对成就的认可、“自我实现”是指对艺术、美学、创造等理想抱负的实践。

    “从低层次到高层次,并不是像倒水桶般,这个水桶倒满水了,就倒下一个水桶,而是反而你在追求低层次(需求)的时候,抓得太紧,上面的东西长不出来。”

    观察新加坡人缺五特质

    拥有英国华威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的曾柏文,昨晚在众意媒体与隆雪华堂社经委员会联办的“新加坡成功故事背后的人文代价”讲座,剖析新加坡如何以上述3项承载恐惧意识的政策,造成该国人文发展低靡的原因。

    他与在场数十名观众分享他在新加坡生活与当地人的沟通与观察,发现新加坡人都缺少那5项特质,尽管新加坡在经济领域有说不完的成功故事。

    讲座主持人是来自众意媒体的张溦紟。

    不准自由发展自身文化

    他指出,新加坡政府仗着消弭族群冲突的名义,积极打造国族意识,但过程中却不容许各族自由发展自身的族群文化,因为这对塑造国族的努力而言,是个障碍。

    “它不能让华族学中华文化传统,让马来族学另一套不同的,(因为担心)到最后大家没有共同基础。”

    “可是到最后,当大家的文化传统不能够很有效地载传时,最后共通的基础只剩下一种,很工具性,很利益导向的东西。”

    他继指,新加坡在上世纪80年代强调英语的优先地位,而导致国人普遍对华语的掌握程度,只可以用来应付基本的沟通用途。

    他举例,原本用华语作为教学媒介的南洋大学,最终与新加坡大学合并成为新加坡国立大学,就是其中一个很好的例子。

    组屋压抑美感与能动性

    从经济落后角度而言,曾柏文以新加坡房屋发展局所打造的组屋为例,指这类型的房子无可否认是政府一项伟大的成就。

    但他进一步说,这种低成本的大规模房屋计划,在新加坡各地各区打造了“数十栋一模一样的建筑物”,犹如军营或工业园宿舍的建筑风格,强烈压制了人的能动性。

    “居住在里面,第一个很强烈的感觉是,你是一个庞大结构的小小部分。而这个结构代表什么?代表国家权力。”

    他也说,这些组屋的建筑非常粗糙,也会压抑人的美感。

    “很远看的时候,你可以看见彩色的涂装,非常整洁,可是细看,它却是非常粗糙的东西……你不容易在这种环境中培养出细致的美感。”

    去政治化难孕另类思维

    曾柏文继指,由于这些组屋有强烈的规划意志穿透,欠缺了犹如台湾或马来西亚城市的多样性创造空间,形成创造的压抑。

    “我一开始对新加坡房屋发展局所建筑的组屋的形容是,它很方便,但它标准化到几乎没有任何的惊奇。”

    他甚至开玩笑地说,由于这些组屋饮食店所贩卖的食物都大同小异,让他不禁怀疑这一切背后有个“中央厨房”。

    他表示,这些组屋的公共空间欠缺了那种小小半封闭式的“有机缺口”,让人可比较隐蔽地去谈一些事情,唯一比较接近的是小贩中西,但这种场所却是高度透明的。

    “这个东西如果要论证是有点麻烦,但是我会觉得,这种公共空间的设计,它隐约地牵涉到某一种公共空间的‘去政治化’。也就是说,在这种公共空间当中,你不容易去孕育出反抗思维或比较另类的讨论。”

    仅适合“训练”工程师

    他也批评,新加坡教育体制提早分流,同时高度竞争,同样压缩了人文发展。

    他认为,这种环境非常适合培育学生掌握数理科的能力,因为这些科目有单一标准,但却会导致学生还没摸索出本身的兴趣长项之前,就被逼朝目前制度最受重视的能力发展自己。

    他继指,许多在新加坡执教鞭的台湾人都抱怨说,在该国当老师只能扮演好法律所要求的角色,却不鼓励和学生培养出更好的关系。

    他认为,有些师生可以发展出水乳交融的感情,而这有助于该名教师透过本身的为人感召教育学生。

    “我认为,新加坡的教育制度当中,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服务总体的经济产业的政策和战略,而比较欠缺人本精神。”

    “那这种教育体制,我认为,它适合‘训练’工程师、会计师、公务员跟听话的国民,但它不大能够‘培养’创作者、创业者、政治领袖还有真正意义上的公民。”

    难集结成一股政治势力

    提到新加坡政府所塑造的政治社会动荡焦虑,曾柏文指出该国政府高度掌握政治氛围,形成了新加坡人在生活中“去政治化”。

    “也就是说,‘政治’不是你们民众的事情,你们负责去投票就好……你投了票选我们出来之后,我再提你们做决定。平常你们就专心做好你们的工作,不要去想太多政治上面的事情。”

    他一针见血地点出,这种做法导致国民在政治上“低度的能动性”。

    “在网路上有大量抱怨,但这都似乎没有办法集结成在政治上可动的力量。”

    他以大马的净选盟大集会比较说,新加坡人只有在国庆时,才会出现大批人涌上街头的景观,但两者有天渊之别。

    “这个感觉是不同的。我今天叫你过来,大家去跑个龙套、去捧场的感觉,跟你知道你站在人群当中,跟那么多人基于内心的价值,个人的信仰,你为了这个国家的命运站在人群当中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而这样的一个感觉,新加坡国民是没有机会体会到的。”

    无法提建设性政策论述

    曾柏文说,新加坡政府控制言论自由,尽管使到国家不会起冲突,但却剥夺人民被激发思考与反省政策的空间。

    相比起台湾过去20余年的民主化运动,提升普遍民众关注公共议题的现象,他说,“有很多新加坡人在谈到公共政策,谈到政府的问题的时候,可能可以抱怨,可是没有办法进一步化为有建设性的政策论述。”

    他继称,新加坡媒体都会倡行自我审查的做法,媒体不会出现大力批评政府的言论。

    追求现代性终尝到苦果

    曾柏文最后总结说,新加坡所呈现的现代性,导致国人正如德国哲学家马克思所言,已被“异化”,导致人与人之间开始疏离。

    他补充,德国社会学家韦伯也曾指出,人们在这种环境下,形同困在“铁牢笼”中,人的空间在现代性扩张中慢慢萎缩。

    “今天我认为,新加坡在过去40年左右所展现出来的历史,刚好是验证这种现代性很好的例子。”

    “新加坡是追求现代化最快的模范生,但是相对地,它也尝到最苦的苦果。”

    无论如何,曾柏文强调,本身是以一名观察者的身份,发表上述批判与观察言论,并愿意与他人交流,进而修正本身的看法。

    附:曾柏文在自己的Facebook上对此文的澄清:


    前晚在吉隆坡「隆雪华堂」演讲后,《今日大马》的记者李龙辉连夜赶出一篇近三千字的摘要报导(连结昨天已分享),令人敬佩。该文相当程度掌握我想表达的观点,不过行文仓促,也有不少稍嫌夸大/扭曲的措词,我修正如下:

    1.「新加坡是以族群冲突、经济落后和政治社会动荡,这三大各自对立却又并存的恐惧意识,“合理化”国家的许多政策」读来太过intentional。我原意是说,新加坡许多政策背后,反映出对这三种危机的恐惧,「合理化」(legitimate)一词并未隐喻政府「有意操弄」。

    2. 我并没有说「新加坡人"都缺少"那5项特质」。充其量是说,在新加坡,这五项人文特质的发展表现受到某种限制。新闻中的写法,过度全面绝对,显得我彷彿对许多在新加坡努力的人,十分无知。

    3. 我也没说「不准自由发展自身文化」。我谈的是,教育课纲的设计,较不重视各个族群传统语言文化的传递。

    4. 小标「仅适合“训练”工程师」也太简。我说的是,新加坡的教育制度,特别是1990s年代以前,「适合‘训练’工程师、会计师、公务员跟听话的国民,但它不大能够‘培养’创作者、创业者、政治领袖还有真正意义上的公民。」

    5. 南洋大学我只一语带过,记者写的那一句,加上自己的理解。

    6. 我也并未陈述「新加坡政府 "控制" 言论自由」。后面谈到的「自我审查」是比较准确的讲法。很多审查,发生在媒体与知识份子「对于期待中标准的主动配合」,毋须政府出手控制。

    7. 结论谈到马克思与韦伯,主要是在阐述现代性vs人文的辩证,最后回头凸显新加坡个桉的意义。我并未直接用「异化」与「铁牢笼」这两个词来描述新加坡,这边的摘要是记者对我表述的引申。

    整场演讲,我一直小心保持在「陈述现代性计画的副作用,却避免直接指控PAP政府的意图」的平衡,这是基准线。记者对演讲的摘要,特别是吸睛的小标,则不免模煳了这条线,把我的语意,改写的更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