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讲讲这两天遇到的，值得一提的顾客。
在百家乐的赌桌上，身后有一位女顾客一直在跟Pit经理大声地讲她的事情，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我抽空回头一看，见后面有一位中年女顾客，Pit经理，赌场值日经理，两个保安都在。我很好奇，一边发牌赔筹码，一边偷听，倒也搞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位女顾客把五十块的筹码搭在别人的筹码上，赢了之后人家拿了赌注走了。之所以她会搭在别人的筹码上面，是因为那张桌子最低赌注是一百块。她觉得赌场应当为此负责，因为她的筹码投下去，赢了就应当归她自己，并且本金也被那位顾客拿走了。
这样的事情常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欢迎顾客乱搭，如果他们自己搭上去自己负责，荷官绝对不会过问。有时候他们分筹码也会吵架，特别是那些计算复杂一点赔率。只要被搭的人接受了筹码，我们就会按照总数赔出去，如果他们不知道怎么分，我们不会帮他们分，我们只管一份筹码赔对了就好。
这位女顾客觉得受到委屈，在我们荷官的眼里却绝对不会觉得那个桌子的荷官有任何责任。因为满桌子的筹码，荷官不可能一一注意到是谁押的，顾客有责任照顾自己的筹码。当赔出筹码的那一刻，顾客会自己分，如果她搭在别人那里，却任由别人拿走她的筹码没有提出异议，其他人是不会管的。
女顾客大吵大嚷，她大概希望赌场能赔偿她的损失。经理们和保安们静静地倾听，没有打断她的吵闹。大概两三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安静了下来，过后听说，保安跟她讲交由警方处理，并且留下经过的报告。
如果是顾客押在桌上的钱，被其他人拿走了，过后查到拿筹码的人，如果尚未离开赌场，会直接交给警方，接受法律的审判，可能坐牢。但女顾客搭在别人的筹码上，拿走筹码的顾客，即使是故意的，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原因是他可以解释成他没有注意到有人又加了筹码，以为都是他自己的。
这个城市的另一家赌场，有一个安迪因为看到别人手气特别旺，于是押了两千筹码在别人的筹码上面。过后赢了人家不分筹码给她，她没有要回来，非常生气，到处投诉，这件事情还上了报纸，但最后好像也不了了之。
前天我得罪了一位顾客，这次可以说是我自己招惹的是非。
那个顾客在我的赌桌前坐了好几个小时，可是他真是好烦，一直不停地分析下一手会开什么，以及已经开出的牌有什么道理。其实他输多赢少，水平不高运气也不好，可是就是一直在讲话。周围的顾客没有一个人理他，他太太坐在旁边也一声不响。
我那一天头很疼，白天只睡了三个小时，那张桌子是顾客不看牌，六点赔一半的百家乐桌子。我飞快地发牌，吃赔，只希望顾客知难而退，人都走光可以让我停下来休息几分钟，可是却没有一刻有机会停下来。
离放工的时间只剩一个半钟头了，他还在那里碎碎念，我不能躲开他，几乎要疯掉了。没忍住，跟他说：你可以用心里想的就好，不必讲出来。他说为什么？我说我会分散注意力，发错牌。他忽然大发雷霆，开始大吼，他吼我我也瞪着他吼回去。他开始骂人，越骂越起劲，非常下流的粗话脱口而出。
管工过来问发生什么事情，我告诉他报警。
两分钟后有人替我，那个顾客依旧在那里破口大骂。
Pit经理就在我身后，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他顾客讲粗话，于是他让我回控制中心，接下来我基本处于休息状态直到到放工。
就在同一天，某个顾客对赌场经理助理（高层）动了粗口，直接被警察戴上手铐带走了。但同样的事情，荷官与顾客的冲突，对荷官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过后我想，我已经忍了几个小时，为什么最后一个多小时忍不下去呢？我的朋友说，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忍到某一个点上必然会爆发。
在赌场的工作中，荷官直接面对顾客处于第一线，精神压力之大，工作之辛苦，是同公司其他种类的工作人员所没有的。赌场在待遇上又处处克扣荷官，几乎到了一毛不拔的程度。打个比方说，自从荷官罢工之后，公司答应会增加夜班津贴，每天二十块，可是只有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以及晚上十一点到早上七点的班可以拿到。可是值日表发出来之后，绝大多数人的夜班是晚上八点到早上四点，或者是晚上六点到早上两点，而之前所有的夜班都是晚上十一点到早上七点。这样大的一个国际公司就是这样在员工身上省钱的。
顾客情绪不佳，拿荷官出气，荷官也情绪不佳，不肯相让。如果员工不在乎是不是失去这份工作，公司能对付员工的方法也不多。但是绝大多数的荷官，就是在这样低薪，高度压力，高度紧张，高度体力付出的状态中超负荷地工作着。
昨夜在贵宾室的大厅，有一位很出位的顾客，在隔壁的赌桌上高声喊叫，分贝之高，整个大厅的顾客都为之侧目。我转头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那张赌桌的荷官是我们培训时同一个小组的菲律宾男孩。在赌场，同事之间没有什么时间建立较深的友情，但同时陌生的同事也很容易熟悉起来，同一个培训小组虽然在培训的时候并没有讲过几句话，见了面却也会有份亲切。
看得出这个男孩很痛苦，他的表情沉重，不情愿地随着那位高分贝顾客的指挥开牌。我在旁边有些幸灾乐祸，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会被顾客吼，原来别的荷官也会生气，也会反感那些吆五喝六的顾客。我忽然觉得吾道不孤，开心地继续观察看这位荷官会不会忍无可忍。
但也有高情商的同事，我们的轮替荷官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华人男孩，到他上场的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他。他一直对这位高分贝的顾客面带微笑，似乎他的吼叫是件有趣的事情。
有一两位顾客受不了他的吵闹，跑到我的桌子边。那个高分贝还在喊：给我们一个自然九，给你一个百家乐。又换到菲律宾男孩上场了，他依旧很不悦的表情，但是仍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终于高分贝走了，我看到菲律宾男孩马上松了一口气，对顾客也露出了微笑。我想人类的感受都是相似的，没人喜欢被人呼来喝去。我放弃自己悠游自在的生活，虽然是受了一些苦，不过这段人生经历非常难得，我的付出是值得的。
（作者：洪枚，南洋视界专栏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