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作家金宇澄日前凭借小说《繁花》斩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这本通篇糅杂沪语的小说,自2012年问世以来,在广受中国读者欢迎的同时也引起了文学界不小的反响。
这部小说中,金宇澄在两个时空里交替叙事,以沪生、阿宝和小毛三个主人公为线索,辐射出了两个时空里生活在上海滩中的几十个人物。前一个时空中,物质匮乏,稚嫩的男孩小囡经历了成长,却不免梦想的幻灭。后一个时空中,他们却已俨然步步为营的“老江湖”,在流水般的宴席中体味着物欲横流和人间百态。
“方言”是人们谈及《繁花》时最常使用的标签,在这部35万字的作品中,沪语从头至尾,如梅雨一般,从60年代的少年记忆弥漫到到90年代的花花世界。与此前海派文学的代表作家张爱玲和王安忆相比,金宇澄的写作接通了更早期的传统文学表达,保留了更浓重的地域特色。
“方言叙事不是旁门左道,这是文学的要求,并非所谓的‘通俗化’或者‘接地气’那么简单。”金宇澄说。
“《金瓶梅》和《红楼梦》中的语言都不是当时的标准官话。清末民初的小说包括以后的白话小说都主张‘我手写我口’,以方言为依托。”在金宇澄看来,小说使用方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传统,只不过在当代,随着文化中心的北移以及普通话的全国推行,某些方言如吴方言的创作才沉寂下去,让读者感到陌生。
金宇澄认为,小说应重在凸显“人”的特色,作者应该表现“脚踏实地”的语言内容。“写小说远非讲故事这么简单,作家不仅要关注故事的完整性,更需要语言的敏感度,要有文字腔调。”金宇澄说。
在金宇澄看来,塑造文学形象最重要的工具是方言,而普通话则更接近于‘人造’的语言。“1955年全国文字改革会确定了以北京官话为基本音的普通话,普通话进入字典,成为了‘折中’之后的一个不变的标准。”金宇澄说。
金宇澄认为,从文学意义上而言,普通话的稳定性很强,不如自然演变的方言那样富含时代的个性。“传统文学的语境和现在有很大的差异,文学的功能和任务之一,就是保存语境。通过鲜活的方言,作者可以把时代的特殊声音、词汇和句型保存下来,这更有文学时空的识别度。”金宇澄说。
对金宇澄而言,沪语无疑是他的“第一语言”,而普通话是“第二语言”。他坦言用普通话思维进行创作,他只能达到很一般的写作和表达效果,但在《繁花》的创作中,他整体使用了沪语的思维,“第一次感受到写作的自由”。
在用沪语完成《繁花》初稿之后,为了让非沪语区的读者理解和接受,金宇澄开始考虑对文中的沪语进行改良。
在金宇澄看来,在根深蒂固的普通话教育中成长起来的当代读者,对于方言尤其是非北方语系方言的辨识度和听力已大不如前人。“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我们的先人到达一个新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当地的方言,而今天我们只用讲普通话就可以,环境完全不同了。”他说。
在改良《繁花》中的沪语时,金宇澄为自己确立了一个标准——让每一句话既能用沪语读通,也能用普通话读通。为此,他首先删除了沪语中的人称词“侬”(你)、“阿拉”(我们)和“伊”(他)。“倘若非上海的读者翻开《繁花》,放眼看去满页全是这种字眼,这是难以接受的,因为大家的阅读习惯已经被牢牢确立。”金宇澄说。
“我做了很大的牺牲,一本小说中的第二人称没有了,可想而知。”金宇澄说。在他看来,即使是所谓的方言文学,也要将方言的文本提供给非方言的读者去看,打通方言的屏障。
改良后的《繁花》并不完全是“地地道道”的沪语,金宇澄也坦言他所写的是“带苏州口音的上海话”,但是基本上把沪语的句式和韵味、独特性体现出来了。“不响”“事体”“十三点”“赤佬”……这些词汇出现在《繁花》中,带给读者浓浓的上海味道。如今,网络上已经出现了各种方言的朗读版《繁花》,有普通话版、上海话版、苏州话版等,经过改良,《繁花》在阅读上没有了障碍,方言的屏障被打通了。
这部小说推出至今,在豆瓣的评分已经达到了8.8分,“上海和非上海读者都能接受它,欣赏它,我很高兴,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金宇澄说。
金宇澄笑言自己并非“方言主义者”,《繁花》也并不承担推广沪语的任务,而是他的一种实验,用以寻求一种新的文本来表现人和生活。
“感谢《繁花》获得读者和评委的肯定,但这并不是说,我会一直按照这样的语言方式去创作,也并非号召大家都要用方言来写作。《繁花》只是尝试了一本小说的可能,这是我积压许久的兴趣。”金宇澄说。(新华社记者尚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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