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中国大陆今年即将换领导人,您认为习近平领导下的两岸关系政策会有所改变吗?
答:中国大陆在今年下半年将举行「十八大」,现在的领导人胡锦涛先生即将任满,从过去四年我们与大陆发展与改善关系的过程来看,目前的做法是符合双方利益的,我们并不期待两岸关系会因人事异动而有很大的改变。
问:习近平先生即将接班,以您对他的了解,有可以帮助推展两岸关系之处吗?
答:习近平先生长期在福建工作,对台湾的了解相当深入。过去四年我们从完全没有协商的情况下,恢复协商且签订16项协议,两岸关系大幅改善、紧张情势大幅降低,可说是60年来最稳定的状态。我相信中国大陆不论是哪位领导人面对两岸关系,都不会希望这样的关系有巨大的改变,所以双方还是可以在稳定的过程中推动两岸和平发展。
问:您的第二任期如何深化两岸经贸关系?具体策略为何?两岸何时可以在货币清算制度有所共识?
答:在过去四年中两岸经济关系有许多进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签订「两岸经济协议」(ECFA),但两年前所签的只是早收清单部分,约占两岸整体贸易额的五分之ㄧ;现在双方非常积极就剩余部分,包括在货品贸易、服务贸易、经济合作,以及投资保障与争端解决等方面,做进一步协商,在未来一两年中这些议题会成为双方经济活动的主要部分;其中经济合作的范围比较广,涉及到产业合作及其它双方能对话的项目,这方面我们会持续就现有架构所容许之范围,继续扩大对话与交流范围。至于在货币清算方面,双方都有意愿简化,以更直接的方式处理,目前也在进行中。
问:可以在今年或是明年完成吗?
答:我现在无法给您非常明确的日期,但都很积极在进行中。
问:有关两岸的政治或军事对话方面,薄熙来事件及香港选举争议是否会影响双方政治对话的脚步?
答:从四年前我与中国大陆开始改善关系,我就强调双方发展原则是「先急后缓、先易后难、先经后政」,这不是一个口号,而是双方互动多年所归纳出的重要原则,在此程序或节奏下进行,能获得最大的成功。至于您刚提到的政治性问题,有些政治问题涉及到双方主权及定位,实际上不容易解决,在稍早阶段双方就有共识将其暂时搁置,先处理比较容易及迫切的问题,所以我们才会发展出上述的三项原则。
我在10天前的就职演说中提到台湾的民主发展及与大陆的关系,其中也特别强调我们要拓展双方交流及对话的领域,包括民主及人权发展等可由民间团体进行交流,这点我们倒不反对。
问:从陈光诚的案例可看出中国大陆的人权状况,您认为大陆改善人权状况是否有助于两岸进一步对话?
答:我们长期以来关心中国大陆的人权问题,并不是刻意要干预他们的内政,而是目前有100多万的台湾人在大陆工作、就学及经商,因此他们的权益也要受到保障,例如最近我们与中国大陆谈判的「投资保障协议」,其中就包含一些有关个人安全及自由的保障,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当然会关心。我认为两岸在这方面还有一些差距,如果能够缩短,就能有效缩短两岸人民的心理距离。在过去几年中我经常提到这一点,我们会持续关心这个议题,希望大陆能够务实面对过去所发生的一些问题,同时善待异议人士,我们的出发点是善意的,而我们的依据不是西方价值,而是传统中国价值。
问:全球经济状况不见好转,例如欧债危机及中国大陆经济成长趋缓等。您如何确保台湾经济持续成长,并因应全球经济挑战?
答:台湾的经济大部分仰赖出口扩张,我们的出口总额占GDP将近七成,因此我在四年前上任后,即将分散出口市场做为重要政策,称为「新郑和计划」。举例来说,四年前我们对大陆的出口额占总出口额约四成,去年仍维持这样的水准,今年1月至4月还下降一点,数量增加了,但比例并没有增加;这代表我对东南亚、欧盟、美国及其他新兴经济体等地区的出口都增加了,可见分散出口市场政策是正确的,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但像中国大陆这么大的篮子也不能不放鸡蛋,这是我们的立场。
我刚讲的是对外贸易部分,对国内而言,我们内部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改善产业结构,要从只重视效率的结构转变成同时重视效率与创新,换言之,我们不能一直只做代工,也要有自己的品牌,并强力促销,这是产业改革;另外就是心态改革,我们应该儘快以更大幅度来开放市场,减少保护主义心态,因为只有台湾愿意对外、对世界开放,世界才会拥抱台湾,这一定是双向的。我在就职演说中一直强调这两个问题,不赶快做的话我们会跟不上世界,这两项工作做好的话才能创造就业、提高薪资及拉进贫富差距,这两项工作极度重要。
问:请总统举例应如何开放台湾经济?
答:从4年前,更贴切地讲,5年前或者更早,我就发现我们没有跟上区域经济整合的脚步,当整个亚洲都开始设法与其他国家签署自由贸易协定的时候,台湾动作非常慢,这当然与我们的外交孤立有关系,但是跟我们相对地不重视也有关系。我们在过去10年中签了4个自由贸易协定,都是我们在中美洲的友邦,这5个国家、4个协定,整体的贸易额还不到我们总贸易额的百分之一,所以我们应该努力地去和我们主要的贸易伙伴签署自由贸易协定或其它的经济合作协定。
从两年前开始,我们挑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中国大陆,因为他是我们最大的贸易伙伴,两年前签了「两岸经济协议」(ECFA),去年与我们第二大贸易伙伴——日本签了「投资协议」,且从去年开始与新加坡谈判经济合作协议,今年又与纽西兰谈判经济合作协议,这两个国家都非常重要,因他们都是「跨太平洋伙伴协定」(TPP)的成员。所以如果我们与这两个国家能谈出经济合作协议,一定可以促使相关的产业更开放;同样地,我们也希望与第三大贸易伙伴--美国,在现有「台美贸易暨投资架构协定」(TIFA)的架构下恢复协商,我们的做法不是立刻谈「自由贸易协定」(FTA),而是谈双边投资协定或避免双重课税协定,逐步达成,我们称为「堆积木」(the building blocks)。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很自然就要开放,否则谈不出来。这样的话,也使我们更能够累积能量、创造条件,去与更多国家、包括欧盟谈判相关问题。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与大陆谈了之后,许多的门都可以打开,问题是我们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赶快调整我们的结构、改变我们的心态,抓住机会往前冲。
这就是为什么我非常急,希望赶快把这些工作做好,这样才能为台湾未来的20年、30年打下基础。可是我的时间只有4年,我再怎么快,也没有办法做完这么多的事情,我能做的是把基础打好,以后不论谁来当总统,在这个基础上,都会比较容易往前迈步。
问:您对第二任任期有很高的期许,但最近在推动证所税以及油电双涨方案也遭遇到外部很多质疑;尤其是证所税调整方案,我们看到行政与立法之间的冲突,总统如何看待此事,未来如何解决?
答:我在今年1月14日胜选当天的演说中就提到,我会利用第二任的机会大刀阔斧地推动改革,希望台湾能够脱胎换骨,当然这些改革的类型很多,最近我们推动的政策,有的遭遇到一些困难,有的做了一些微调。事实上,不论哪一项改革,我们的大方向、大原则都没有改变,也许有一些时程、方法或者其它的技术面做了一些调整,例如美牛我们就没有做任何内容上的改变,油价也是一样,我们推出来之后,刚好遇到世界油价下跌,这方面的抱怨相对比较少;电价方面,因为不像油可以储存,所以只能透过分阶段的调整来减少对产业、物价的冲击,我们也不希望因为电价的调整而阻碍经济成长。
整体来讲,这4项改革在大的原则、方向上都没有改变,但在时程、方法,有两项做了一些微调。尤其是证所税,这是一个争议非常大的制度,各界有不同的看法,也在我们的预料中。所以我们一贯的态度就是提出我们的方案,说明大原则,然后与各界来协商,希望能整合出一个大致上大家可以接受的版本,像昨天晚上又迈出了新的一步。
在一个民主社会,对任何公共政策绝对不会只有一种意见,所以我们要看它的性质来斟酌,如果确实需要做一些调整,我们当然也不会犹豫,不过应该维持大原则、大方向,这样才能实现我们改革的目标。
问:昨天晚上整合出来的方案能够在立法院会期间顺利通过吗?
答:昨天行政院与若干提案的党籍立委,把他们的提案和行政院的提案做一个整合,当然还会经过党团的讨论,因为还有民进党等别的案,因此还会进一步协商;当然我们希望越快越好,因为这个方案越是早一点定案,股市越能安定。
问:在第二任期间,您有提到希望进一步缩短贫富差距,在证所税的改革,您也一直提到公平正义是重要原则,不过在经过证所税的纷扰之后,您接下来的公平正义或者改善贫富差距的措施,例如房地产实价课税的改革是不是还会持续提出?
答:拉近贫富差距当然有许多途径,首先,一定要推动经济发展、一定要增加薪资水准,然而有一些弱势民众,即使你提供就业机会,也很难马上就业,他所需要的是社会救助,也就是我们说的「移转性支付」。这些就要靠政府的税捐,因此税制的改革能够「量能课税」,让有能力、财富比较多的人民负担多一点税捐,这才能让政府有足够资源缩短贫富差距。
在过去4年中,贫富差距最高的一年是2009年,最高所得20%的家庭和最低所得20%的家庭,其差距为6.34倍,到了2010年,降低到6.19倍,虽然以5等分的计算方法,6.19倍在东亚还是最低的国家,不过我们还是希望能继续降低。
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努力推动我刚才所说的几个方式,我相信有机会可以降低,因为我们的失业率不断降低,而通货膨胀,也就是「消费者物价指数」(CPI)为亚洲除日本以外成长最小的,因此,我相信我们有机会可以将贫富差距再拉低一点。
问:欧债危机影响全球景气,贵国明年度预算编列是否会朝削减赤字或举债方向执行?
答:上述两项目标并不完全冲突,四年前我国遭受金融海啸冲击时,为因应危机,政府採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例如推动4年5,000亿元的扩大内需方案、7次降低央行利率、提出「政府挺银行、银行挺企业、企业挺劳工」的三挺政策,以及发行消费券以刺激买气等,均有不错的效果。而现阶段政府仍会适度编列预算,并持续进行政府与民间投资,尤其过去两年,民间投资皆较以往有所提升,因此政府在编列预算时,「削减预算」及「举债」两项因素均会考虑,同时针对须撙节及投资的项目亦会持续进行,明年度的预算编列虽然会相当艰辛,但政府仍将致力达成经济发展之目标。
问:贵国举债比率为历年来最高,是否有考虑提高「公共债务法」规定40%上限?
答:我国目前未有一毛钱的外债,所有债务皆为内债,而至今年四月止,债务金额与前三年平均GNP之比率为36%,低于「公共债务法」规定的40%上限,因此我国财政情况虽紧缩,但大致上算健全。而明年度预算编列问题目前仍在讨论中,(定案)时机约为今年八月下旬,但「公共债务法」所规定之40%上限,应不需加以修正,尤其现阶段许多国家举债上限皆超过此一额度,包括英、美、日等国皆是如此。我国若要再提升举债上限,社会各界及立法院皆不会赞成。
问:请问您如何看待台湾与中国大陆在未来4年,甚至20年内的关系发展;此外,在您第二任任期内,是否会以中华民国总统的身分造访中国大陆?
答:政府四年来努力将两岸关系带向60年来前所未有的和平与稳定状态,但这并不代表两岸间所有的问题皆已解决。我特别在520就职演说中提到,两岸应「求同存异」,而具体解决方式係双方「互不承认主权、互不否认治权」;儘管现阶段两岸已签署16项协议,拥有不错之基础,但针对主权及定位问题,即使双方已有共识,但仍未解决。例如,身为中华民国总统,我到任何地方皆是中华民国总统,倘若中国大陆视我为中华民国总统,问题当然就解决,但目前我尚未看出这个可能性。此外,两岸现阶段虽历经四年的发展取得一些成果,但更重要的是要让此变成一种常态及长久的现象,这才是对两岸人民最有利的状态。因此对于我个人是否能去中国大陆访问,这真的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两岸人民能否在和平与繁荣的气氛下,继续发展双边关系。
问:TIFA能否在年底前恢复协商?至于ECFA后续协商部分,行政团队已谈到希望于明年底前签完,是否可以在后年生效?又,ECFA完成前,是否可与纽西兰及新加坡签订FTA?
答:我与美国可以在1994年所签的TIFA架构下,恢复协商许多经贸问题,但卡在美牛案没有通过,因此,我们非常希望在食品安全无虞的情况下,顺利解决美牛案,改善我与美国的经贸关系。至于ECFA方面,我们也希望能加速谈判剩下的部分,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时间表,到下半年可能会更为明朗。同样地,新加坡及纽西兰部分,我们也正在努力,希望能够加快脚步。
我们是在跟时间赛跑,当别的国家已经签了7个、8个、10个FTA,台湾却只与大陆一个主要贸易伙伴签订,因此,我们非常希望能够加速脚步;如果到了明年、后年都有成果的话,我们将会较有条件谈论如何加入TPP,否则的话,我们连谈的资格都没有。
问:所以您有信心TIFA能够在年底前复谈吗?
答:如果美牛案通过的话,我相信应该有机会,最近AIT也正式表示看法了。
问:所以您是蛮乐观的?
答:有些人对美牛问题一直有误解,认为这是毒牛肉,我们希望大家能够冷静地看待科学证据,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政府将来会有明确的产地标示做法,不会有人不小心吃到或买到,我们会充分保障消费者的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