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年前,2016年11月3日,一个叫江歌的在日留学生,在公寓门前被残忍杀害,倒在血泊中。
凶手叫陈世峰。虽然同为留学生,但陈和江歌本来没有什么交集——如果没有陈的前女友、江歌的“闺蜜”——刘鑫的话。
时隔一年,如果不是最近微博上@苦咖啡—夏莲 的一封请求网友们签名的文章,或许人们已经淡忘这件惨案。
噩耗
去年11月3日,在日本东京留学的青岛女大学生江歌在自己的公寓内被残忍杀害。被发现时她倒在血泊中,头部遭利刃砍伤,脖子多处受到刀伤,伤口达10厘米,送往医院时由于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1992年出生的江歌因为被爸爸嫌弃是女孩而经常遭受打骂,家庭十分不幸福,1岁半之后,妈妈带着她和爸爸离婚了。
11月3日那天,江秋莲(江歌妈妈)在青岛城阳区跑滴滴,中午接到一个来自日本的电话,是江歌以前的语言学校打来的,对方说,法政大学的老师想要江歌家属的联系方式,她没想太多,同意了。
挂了电话,她马上给江歌发微信,连发了十几条,没有回复。给江歌室友刘鑫发微信,十几条,也没有回复。
江歌从来没有出现这种联系不上的状况,就算手机没电了,也会提前告诉她,让她别担心。
下午5点,中国驻日大使馆打来电话,说江歌遇害了,她不相信,对方是南方口音,她曾怀疑是骗子。但江歌和刘鑫都联系不上,又让她很害怕。
没多久,又接到日本警察署的电话,是个日本人,他用蹩脚的中文重复着一句话:“您的女儿江歌在日本被人杀害了。”
她还是不相信。江歌的生活圈这么简单,怎么会被人杀害?
刘鑫家就在城阳区,她打电话给刘鑫父母,他们开车来接她,她已经慌到开不了车,把自己的车丢在原地,刘鑫父母载她回即墨市,一起去找村支书。
下午6点左右在村支书家,刘鑫给她妈妈发视频通话过来了,她当时在警察署,戴着口罩。
“你是刘鑫吗?”江秋莲一把抢过刘鑫妈妈的手机,让她摘掉口罩。“刘鑫,歌子呢?歌子在哪里?”刘鑫开始哭,“在医院。”“是死是活?”“我不知道。”
江秋莲一听瘫软在地,大脑一片空白。村支书回忆,刘鑫妈妈看到女儿没事,对江秋莲说了一句:“你也别着急,应该没什么事儿。”然后和丈夫走了。
江秋莲回过神来后第一个想法是,“我没有活路了”。她拜托村支书帮她把房子卖掉,钱给母亲养老。她要去日本看歌子最后一眼。
最后的通话
一夜未眠。
次日凌晨3点,江秋莲发布了关于江歌案的第一条微博,请求在日留学生督促警方破案。之后10个小时里,她把这段话转发了17次。每个网友加她微信,她都复制一段话发过去,表示怀疑凶手是刘鑫的前男友,陈世峰。
11月2日晚上,在江歌遇害前,她和江歌通过话,聊了1小时42分,其间江歌提到,当天下午,陈世峰来过公寓找刘鑫。
两人的微信聊天记录显示,当时刘鑫一人在家,想让江歌回来赶他走,江歌要报警,刘鑫阻止了,说“我在这住不合法”。公寓是江歌一人租的,两个月前和陈分手后,刘鑫才搬来住。
江歌从外面回来,请陈世峰离开,与其发生争执。据朝日新闻报道,当天傍晚,住在附近的一名70岁老太看见,两女和一男在公寓2楼走廊用中文吵架。之后,三人移动到了公寓一楼入口处,争吵持续了20分钟左右。
最后江刘二人一起出门,在新宿站分开。陈世峰一路尾随,跟到了刘鑫打工的地方。
江歌去参加小组聚会,晚上10点13分回到东中野站,走回公寓大约需要10分钟。刘鑫害怕陈世峰还跟着,不敢一个人回家,让江歌在车站等她。江歌找了一个车站旁的咖啡店坐着等,与母亲微信通话。
通话里,江秋莲劝女儿少打工,不要太辛苦。江歌说:“妈妈,别人都是家里有钱才出国留学,我是拿着你后半辈子养老的钱出来的,我有什么理由不努力?”事后江秋莲才知道,女儿为了不让她打钱过去,骗她说已经换了银行卡。
夺命10刀与打不开的门
熬过漫长的26个小时,2016年11月4日晚上,在日本中野警察署,江秋莲看到了江歌的遗体。
冰冷,僵硬,苍白,眼睛半睁,嘴巴不能闭合,刺在喉咙、身上各处,共10刀。
“那是一具遗体,不是我的江歌。”江秋莲坐在沙发上,喃喃如自语,流着泪。
日本地震多,她常叮嘱江歌要保护好自己,江歌安抚似的开玩笑说:“妈妈,我是猫咪,我有九条命,你放心吧!我死不了。”
看到遗体的那一刻,她万念俱灰。但江歌被谁杀害,为什么被杀害,她必须活下来,找出真相。
现在她认为她已经找到了,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女儿讨公道。
2017年5月21日,江秋莲在网上发表文章《泣血的呐喊:刘鑫,江歌的冤魂喊你出来作证!》,直指刘鑫在案发时,先进屋反锁了门,阻断了江歌的逃生之路,且案发后一直避而不见,乃至后来完全联系不上。同时曝光了刘鑫及父母的照片、身份证信息、手机号码等,请求网友帮忙找出刘鑫家住址。
8月14日,她在网上发起请愿签名活动,请求日本法院判处陈世峰死刑。
这两件事招来了质疑和指责。江秋莲知道曝光别人隐私是违法的,她期待刘家来告她,跟他们当面对质,“我就是想见刘鑫,想让她来告诉我这一切。”
江秋莲说自己一开始就怀疑凶手是刘鑫的前男友,但不知道名字,所以在微信上透露了刘鑫的名字和照片,目的是为了提供线索,督促警方破案。没想到引来了网友对刘鑫的猜疑和谩骂。
她很快把照片删了,并于5日早上6点先后发朋友圈和微博,让网友不要再转发刘鑫的照片。
案发第二天(2016年11月4日)晚上,江秋莲抵达日本后,一直联系不上刘鑫。直到6日晚上,刘鑫才回了微信,责怪江秋莲在网上散布“不着边际”的信息,“让网友这样诋毁我”。
江秋莲辩驳称,在5月21日曝光刘家之前,她从来没有公开猜疑、埋怨、中伤过刘鑫。
案发第七天,刘鑫在微信上告诉江秋莲,案发当时她来月经弄脏了裤子,所以先跑进屋换裤子,突然听到江歌在外面尖叫了一声,她去开门,发现门推不开,猫眼也看不清楚,就马上打电话报了警。
江秋莲开始起疑,江歌公寓的门,只要里面不反锁,外面不用钥匙锁,里外一拧把手就可以打开,刘鑫为什么会推不开门?谁会把门挡住?
她想让刘鑫告诉她详细经过,江歌究竟为什么被陈世峰杀害?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寻找刘鑫
2015年底,同在语言学校的刘鑫搬到了江歌的宿舍,两人因此认识。闲聊中得知对方都是青岛人,两家仅相隔10公里,故感觉亲切。2016年8月底江秋莲去日本前,刘鑫父母还来过她家,让她带些鳗鱼干给刘鑫。
2016年4月,刘鑫入读日本大东文化大学院,与陈世峰成为恋人;8月25日,与陈世峰吵架分手,在别人家寄住了几天;9月2日,在江秋莲离开日本后,搬到了江歌公寓。
让江秋莲不解的是:刘鑫曾答应她,去参加江歌的追悼会。11月11日-12日,追悼会举办了两天,她没有见到刘鑫。12月14日,陈世峰正式被日本检方起诉后,刘鑫不再回复江秋莲任何信息了。直到2017年5月21日,江秋莲那篇指责刘鑫的网文发表后,刘鑫才在微信上联系了她。
2017年8月22日,刘鑫向记者解释,最初回避不见江歌妈妈,一是因为案发后一直在配合警方调查,同时接受警方的监控保护,连买卫生巾、上厕所都有警察跟随。追悼会那天她去了,只是在外围没有进去,“警察怕我有危险,让我尽量不要见任何人”。二是怕她身边记者多,随时会曝光自己,“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只要见她,不管说什么,她肯定会往网上发,所以我就不见她。”
刘鑫还说,为了证据的有效性和保密性,日本警察曾禁止她见与她和江歌有关的所有人,也包括江歌的家属。
“我没有锁门。”刘鑫向记者强调了几遍。她对案发当晚的情形做了以下描述:
那晚下班回来,她坐的是末班车,心想陈世峰不可能再跟着她,所以放松了警惕,路上还和江歌说“咱俩不用担心了”。
在厕所换裤子时,听到江歌在外面“啊”了一声,就去开门,门往外推开大约三十公分的距离,突然“咣”的一下就弹回来了。“怎么了?三叔怎么了?”她开始喊,“三叔(对江歌的昵称)你在哪儿?你别堵门!你快打开啊!”
“当时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如果真的有声音的话,我就知道是谁了。邻居说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得很惨,那都是我喊的,我当时都快喊破嗓子了。”门弹回来后,她下意识去看猫眼,但猫眼被什么弄脏了,看不清楚。又用力往外推,却一点缝隙都推不开了,她开始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就赶紧回卧室拿手机报警。
日本警方的报案记录显示,刘鑫当晚先后两次报警,第一次是00:16,第二次是00:22。
江秋莲称日本警方告诉她,江歌于00:22遇害。
“报警的时候我自己都很混乱,我真的没有余力去听外面的声音,但是我很肯定的是,没有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争吵的声音,没有喊叫的声音。”刘鑫对记者说。
据朝日新闻报道,住在隔壁公寓的一个50多岁的女性,在案发当时听到“有女人一阵尖叫的声音,然后一下安静了,然后又听见悲鸣声,好像有男有女。”
“如果刘鑫说不知道江歌和谁在门外的话,我认为她说谎了。2016年12月7日,刘鑫对警察的供述中承认,她知道门外袭击江歌的人是陈世峰,也知道杀死江歌的人是陈世峰。”江秋莲的代理律师告诉记者。
对此,记者向办案的日本中野警察署和负责本案的木村警官核实案情,对方以案件正待审判为由婉拒受访。9月初,记者多次通过刘鑫的微信和她父亲的电话联系她求证,未获回复。
在此前联系不上刘鑫的日子,江秋莲越来越焦灼,也越来越愤怒。今年3月,江秋莲去日本见检察官,拿到了第一份案卷,其中有报案记录和刘鑫的口供。7月初再去日本,拿到第二份案卷,有陈世峰的口供和江歌解剖的资料。刘鑫回了国,日方便无法强制其出庭作证。她很清楚,曝光刘家隐私、公开控诉刘鑫是“下下策”,“但是我没办法了,看了案卷之后,我坚持不下去了。”
6月5日,新浪微博接到刘鑫投诉后删除了曝光文章。江秋莲便打印了1000张传单,印着刘鑫和父母的照片、身份证信息、手机号码等,张贴在刘鑫老家、姥爷家、城阳区主干道。有人据此帮她查到了刘家地址和刘鑫的工作地点。
8月22日中午,在媒体的跟随下,江秋莲去了刘鑫教日语的教育机构,负责人称刘鑫已离职。
当天晚上,在征得刘鑫同意后,记者记者单独在刘家见到了她。她看起来很颓丧,四肢蜷在沙发上,说话时手指不停抠着沙发面,声音很小,“反正我说什么都是错的”“我现在谁也不相信”,充满警惕和戒备。这种警戒是蔓延在整个家的氛围,一旦有人敲门,全家人都会不由自主看向门口,凝神竖耳。
刘鑫称,自从被曝光,她父亲的手机每天会接到几百个骚扰电话和谩骂短信。满街贴的传单,尤其对她家人的生活造成了严重的影响,爷爷在撕传单时崴了脚,姥爷也气得病倒。
在记者记者采访后,刘鑫提出要与江秋莲见面沟通、化解误会,江秋莲让她来家里。但刘鑫父母担心女儿的人身安全,刘鑫也担心江秋莲身边有其他记者和摄像头。经人调解劝说,最后江秋莲同意在王家官庄村村委会见面,刘鑫也同意一家视频媒体在场录像见证。
“阿姨,我当时真的是害怕了,我没有出去,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是陈世峰在外面杀人。”刘鑫坚称没有锁门。
“是,女孩子都害怕,”江秋莲一字一顿地说,“我江歌也害怕啊,我江歌也是女孩子……”尾音颤抖出疼痛和愤怒。
在这场迟到294天、长达两小时的见面中,江秋莲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几乎全程在咆哮、嚎啕。而梁鑫对着镜头,一直哭着说“对不起”。
江妈妈:我就是要力争判陈世峰死刑!
目前,江秋莲除了江歌的事,她对什么都不关心,什么事都不想做。家里乱,她无心打扫;如果邻居不给她送饭,她每天煮一碗清汤面条就对付了;作息混乱,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有时候明明很累很困,就是睡不着,睡着了,半夜也醒好几次,醒来就看信息,关于江歌的一切信息。
2016年11月19日,江秋莲抱着江歌回国安葬。她不说江歌的骨灰,似乎这样会让她好受一点。
11月24日,陈世峰以杀人嫌疑罪被逮捕。她又飞去了日本。过年前从日本回来时,她没有让亲友知道。以往的每个春节都是和江歌两个人过的,2016年春节江歌没有回来,她们约好今年春节一起在日本过年。除夕夜,江秋莲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听外面鞭炮声彻夜作响,再一次压下了轻生的念头。
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看《琅琊榜》。这是她和江歌共同喜欢的一部电视剧,江歌出事后,她反反复复地看,心会静下来。主人公的隐忍给了她力量,“无论多么痛不欲生,我都必须活着,必须忍。”
让她坚持的,还有仇恨。
“如果女儿是煤烟中毒,没有任何痛苦地离开,我会劝自己,这就是她的命。但是我知道了案件的内幕细节,我女儿遭受的痛苦我无法接受!”江秋莲咬牙哭喊:“我就是要签名!我就是要判陈世峰死刑!”
因中日两国无罪犯引渡条约,案件将于2017年12月在东京开庭审判。大江洋平表示,在日本,被害者只有一名的情况下,判凶手死刑的例子很少。
陈世峰被逮捕后一直保持沉默,1月19日才承认杀人,但至今未承认蓄意携带凶器,他表示自己并非有预谋。
江秋莲从今年2月开始找律师,想在国内起诉陈世峰和刘鑫。在北京跑了四五家律所,在网上查律师电话一个个打,但跨国案件复杂,有经验者少,很难找到合适又愿意受理的律师,有的律师以“不了解日本法律”“没有把握”为由拒绝,有的律师说要等日本刑事判决结束,才可在国内启动诉讼程序,有的律师听完案情后就没有了回音。
请求判决陈世峰死刑的签名活动是她最后能想到的办法。实施之前,江秋莲询问过大江洋平的意见。“我支持她这么做。虽然死刑不太可能,但是为了加重量刑,可以将中国的舆情传达给法院。”大江洋平认为,这个案件判死刑的可能性最多只有5%,最大可能的判决结果是,20年有期徒刑至无期徒刑之间。
“不管有没有用,不管是哪种方式,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要尽我百分之一万的努力去做。”截至9月6日,已有27万余人签名。接下来,她将到全国各地大学寻求大学生的签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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